桂影斑驳下,清脆的剪声晃碎了阳光。
——题记
桂花。木箱。剪刀。
老院的桂花树,岁月流转,四秩春秋,风里的甜香,从来都裹着外婆的规矩——手净裁云,心净传香。
“苟非吾之所有,虽一毫而莫取。”课堂上的读书声如细针,猝不及防挑起了回忆的布帘——皓月悬空,微风缓抚青山。我在小凳上读诗,外婆半晃着藤椅,不时用手拨开我眼前的碎发,《赤壁赋》是最常念的那首,彼时幼小的心灵尚未能洞悉其深邃之意,只是依葫芦画瓢,机械地模仿罢了。“涵涵,读诗呢,要用心体会其中的内涵,不过,你长大一定会明白的。”那时的我不知,在多年后的今天,会想起那个微凉的夜晚, 懵懂的我与东坡居士已不期而遇。
去年九月,老院的一隅再次迎接我归来的身影,视线刚抬到半空,就撞进了一片细碎的金黄里。阳光透过枝叶斑驳地洒在肩头,鼻息里浓郁的桂香还是那么的纯粹,倾斜的枝桠倚仗着老院墙,有些慵懒但又不失可爱。目光掠过树旁的置物架,最终定格在那积了薄尘的木箱上。走进,打开这记忆之门:剪刀的刀刃磨得光亮,发灰的防滑布条满是岁月划过的痕迹;檀木梳的梳齿也被磨的圆润光滑,梳柄的光泽却未减丝毫,木头还带着一丝桂花的清香;外婆的深蓝色围裙压在箱底,边角缝着一个精致的桂花图案……一切都散发着熟悉与亲切的气息。
外婆是院里出了名的“剃头匠”,她没有店面,但会在每天清晨就搭好棚子,静候着人们的到来,手中水壶与口中絮语交织着:“这树和人一样,得喝干净的水,才能长得好。”街坊邻居们在外婆的巧手下享受着简单却温馨的服务。虽技艺平凡,但外婆总能以一颗匠人之心满足每一位顾客的需求。推开那年深秋的百叶窗,年轮碾碎又重织,我依稀记得桂花树下外婆忙碌的身影。“刘奶奶!这时候有空吧?”我坐在桂花树下,远远望见匡爷爷匆忙赶来的身影,背心上的泥土已被太阳晒干,“最近忙着收玉米,头发都快长成稻草啦!这次还得劳烦你多剪点!”“瞧你这话说的,快坐下!”只见外婆熟练地拿起剪刀,“咔嚓,咔嚓”,满头银丝便在檀木梳上轻轻落下。剪刀落下的瞬间,我只觉得课本里“刷子李”的风范映入现实。但在临别前,匡爷爷硬要多塞点钱的时候,和蔼的外婆却突然严肃了,“说好的五块就五块,多一分我睡不踏实!”说罢,匡爷爷笑了笑:“婶子,你跟这箱子一样,实打实的!”那一刻,外婆与边城的老船夫身影重合了。我正对外婆感到不解,她俯下身子,语重心长地对我说:“涵涵,你知道吗,剪刀一旦生了锈,是剪不齐头发的,人呢,一旦心中有‘贪’,日子就过不踏实,家训还记得吗——手净裁云,心净传香,手净是把活干好,心净是把人做正!”她牵着我的手,摘了些桂花扎成束给邻居们送去。那天的路似乎格外漫长——我第一次隐约感受到外婆指腹贴上来时粗糙的颗粒感,像揉皱后又展平的棉麻布料,我攥紧了她的手,只觉得一阵酸楚涌上心头,我的童年或许就在那一瞬悄然落幕。
有些东西不会被解决,但会被新的美好稀释。当外婆跟我一再提起那句家训的时候,当我真正理解了那句话的时候,我的人生轨迹就已经悄然改变了,我选择当一名医生,要像外婆拿剪刀一样,理清“碎发”,守住心里的“规矩”,别让“灰尘”沾身。外婆那时轻抚过我的掌心——那双曾因年岁而略显粗糙的手背如今却传递着温暖与力量。苟非吾之所有,虽一毫而莫取。人生是一场相遇,出生我相遇外婆,懵懂间相遇苏轼,现在的我如愿相遇医生。手净裁云,心净传香,它们让我成为了一个我想成为的人,没有功利,把自己奉献给我喜欢的事业。即使,一川烟草,满城风絮,梅子黄时雨,也愿,再沽桂花酒,仍似,少年游。
老院的桂花树依旧编织着光阴的絮语,金桂倾落时,总会想起外婆坐在树下剪头发的模样。她裁去的是发丝间的尘埃,也裁出了我生命中最纯粹的厚度。“手净裁云,心净传香”的家训,早已经顺着桂枝与桂根的脉络,漫进我青春的血肉。如今我带着家训,奔赴医场。也许未来带着许多棱角,时光也会抹去表面的糖衣,可我仍会记得在桂影斑驳处,那句诗词与家训伴随着我的理想在岁月的褶皱里抽芽,长成比远方更辽阔的向往。(作者:胡叶雨涵)